●林瑞佳 夜,妻子背靠床板上,用胳膊肘頂一下我肋部,說起白天的事:“你有沒有察覺晚飯時,媽的表情有點怪怪的?” “喔,有嗎?”我正在翻看朋友圈,隨口哼了一下。 晚上,我們一家四人圍坐餐桌旁,一向管著洋洋吃飯的媽卻突然說起跳舞的事。 “我們跳舞的棕櫚園來了個老頭,每次跳舞都是站在我旁邊,跟我跳,跳又不會跳。” 媽用目光掃了一下四周,見我們沒什么反應(yīng),就去收拾洋洋桌前掉落的飯菜。 那時我們關(guān)注焦點都在洋洋身上,沒太在意媽的話。女兒五歲了,上幼兒園中班,這兩天正在園里進(jìn)行隊列訓(xùn)練。 女兒說她是小組長,晨練時站在隊伍前面,領(lǐng)著大家喊口號:陽光兒童,快樂運動,中班中班,非同一般,口號喊得整齊響亮,老師直夸很棒。 “洋洋加油!”我對女兒伸出大拇指。 現(xiàn)在仔細(xì)想想,確實覺得媽是有話要說。 可是媽想要說什么呢? 媽是一名中學(xué)教師,父親去世后獨自一人留在老家縣城工作,直到三年前退休才搬來和我們一起住。我和妻子都在一家上市公司做中層管理,平日里早出晚歸,忙的連軸轉(zhuǎn),媽就幫著我們接送洋洋上下學(xué),打理家務(wù)。 “媽一直不怎么說他們跳舞隊的事情,這次主動說起來,是為什么呢?”妻子一向心細(xì),看著我說。 “莫非是那個老頭有問題,”我掐著下巴琢磨,“你想啊,一般在棕櫚園跳舞的人都是些大媽大嬸,他一個男人怎么會摻和進(jìn)來,算啥事吶! “等明天我們再和媽聊聊,看媽到底想說些什么!逼拮有÷曕止荆皨屢彩堑,自己兒子,有什么話不好直說,還要吞吞吐吐吶。” “快十一點了,睡吧!”我輕輕地推了推妻子。 第二天一大早,我們就各自出門,晚上回來時,已經(jīng)天黑了。 晚飯時我先提起那個話頭。 媽說:“這老頭說他姓張,是一名退休公務(wù)員,退休后從老家河南來佛山和女兒同住,他說他平常除了帶帶外孫女,也沒啥事做,想跟我學(xué)學(xué)跳舞……”媽說這些的時候,手不停擺弄筷子,有點不自然。 “媽你自己都是初學(xué),能教他嗎?”我說。 “勉強(qiáng)湊合吧,可是他有點怪怪的,不斷地跟我問這問那……” “都問些什么吶?” “他問我有什么愛好,喜歡吃些什么……他還要加我微信!眿屩е嵛,好像在斟酌表達(dá)的言辭?墒菋屵沒說完,洋洋就大聲嚷嚷起來:“我們明天要進(jìn)行隊列比賽,老師說要穿秋季校服,穿黑皮鞋,” “洋洋,大人說話,小朋友不可以插嘴!”我做出一個阻止手勢。 “不嘛,我要說,老師說要我們好好比賽,拿全園第一!毖笱筻狡鹦∽欤种锌曜硬煌G么蜃烂。 “對對,好好比賽,等吃完飯,奶奶就去給你準(zhǔn)備!眿屨f。 “明天洋洋穿一套最新的校服,新買的黑皮鞋,洋洋要爭取拿第一名喔!逼拮酉衩看我粯,親昵地摸摸洋洋的小辮子。 就這樣,關(guān)注的話題又一次轉(zhuǎn)到孩子身上,從洋洋要下個月增報武術(shù)和鋼琴興趣班,說到洋洋班上的同學(xué)新買了學(xué)區(qū)房,很快就能轉(zhuǎn)入名校讀小學(xué)。一直到晚飯結(jié)束,話題沒有再變。 八點多鐘,我回到房間,因明天要去出差,我得提前把行李準(zhǔn)備好。我發(fā)現(xiàn)有一份文件落在了公司辦公室,沒辦法,只好開車去取。公司離家有一小時車程,回來的時候已經(jīng)是九點多。 把車停在停車場,穿過馬路,向自家那棟單元樓走去。這時,馬路對面棕櫚園傳來音樂聲,我不經(jīng)意間想起媽晚上說的話,媽這個時候可能正在跳廣場舞,何不過去看看。 很快就在跳舞人群中看到了媽,她和一個男人站在一處,看那男人的模樣,六十多歲,高個兒、禿頂、穿著一件醬色開衫。 應(yīng)該是中場休息,音樂停下來,人們分散開來,三三兩兩地站著坐著喝水、交談。 我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,媽一直和那男人待在一起,只見男人拿出紙巾,放在媽的額前擦拭,然后又從袋子里拿出一瓶水,擰開瓶蓋,遞給媽。媽喝了一口,接著就直接遞到男人的嘴邊,給他喝。 心像是被什么觸碰一下,沒想到,這過于親密的場景就出現(xiàn)在眼前,出現(xiàn)在我媽身上。不行,我得過去,教訓(xùn)教訓(xùn)男人,讓他自重。 可是還沒到跟前,就隱隱聽到那男人說:“咱倆的事,你和孩子們說了?” 媽搖搖頭,輕輕嘆口氣,“還沒吶,我不知道怎么開口! 我站住了,想起之前的事,這才明白媽想要和我們說的話。媽在退休后的這些年里,一直忙著家務(wù),忙著照顧洋洋,用她的方式支持我們的事業(yè),而我們也似乎早就習(xí)慣了這些,每天吃著現(xiàn)成的飯,換下的衣服丟給媽洗,平日里只關(guān)心自己的事,關(guān)心女兒,卻無意中忽略了媽。 日漸老去的媽在內(nèi)心深處,不也像所有人一樣,需要舞姿、需要慰藉? 媽,兒子錯了,兒子為什么不能早點聽懂你的話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