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鄭  達

鰲峰村，陸豐博美鎮(zhèn)一個古村落，除了女眷，村民清一色姓林，厚厚的舊城墻記載了戰(zhàn)亂時期防范匪患的往事。城墻圍村而建，東、南、西、北各有一個寨門。外公的家在南門邊，村外隔著曬谷場便是環(huán)繞村的的潺潺小溪。小溪另一邊是一望無際的稻田，田間有一條小路，往回看，寨門上方是南方特有的屋頂，長滿青苔的老瓦片默默看著這里的滄海桑田。村里民房灶臺的煙囪不時飄起裊裊炊煙，莊嚴的宗祠供奉著“秀才公”等歷代祖宗的牌位，見證林氏族人的發(fā)展與變遷。

這里是一個和諧、靜謐又充滿生機的村莊，鄉(xiāng)親們熱情好客、勤勞善良，至今仍然流傳著將外甥稱為“外甥狗”的叫法，意思是外甥可以在舅舅家又吃又喝，走時還不愿空手，硬是要順手帶些東西回自己的家。

我是鰲峰村的“外甥狗”。童年時，我在村里戲水、釣魚、捉青蛙、捕鳥、焗地瓜，鰲豐村是我的樂園……每當放假，我最怕的就是做家庭作業(yè)，為逃避父母親的混合雙打，第一時間就會跑去鰲峰村外公家，來到這無比親切的地方。

淳樸的村莊，芬芳的空氣中，伴隨著陣陣濃郁的牛糞味和田園里燃燒稻桿傳來的焦味，讓人銘記這刻骨的鄉(xiāng)土氣息。對于我的到來，小伙伴們別提有多高興，我們在小溪打水仗、捉魚，不時也會偷挖花生和番薯。夕陽下，在田埂上遇到表姐趕著鵝群回家還不忘搗蛋，我們幾個玩伴突然猛沖直撞把鵝群嚇得飛跑散了，轉(zhuǎn)頭看到表姐又氣又委屈在地下打滾的樣子，嬉笑著跑了�；氐轿堇锎蠹叶纪�用一個沒有洗的碗，大口大口喝著大舅母用芒果干泡的甘露般的“圣水”，是怎樣的享受。

作為外甥，享著與外公差不多的待遇，飯桌上大舅母總會優(yōu)待俘虜似的給我碗里多夾上幾條小河魚，或者一塊豆腐，那優(yōu)越感讓表弟、表妹們羨慕不已。

早上醒來，小孩的哭鬧聲，雞、鴨、鵝、狗、豬、牛催促主人喂食的叫聲，摻雜著婦女們在自家門口用鏟子刮著鍋灰的聲音，形成了鄉(xiāng)村大合唱。家家戶戶把大鍋搬到門口“集體刮鍋灰”的壯觀場面，也是村里一景。

飯后無聊，到寨門的石條凳邊聽著村民們竊竊私語，議論著叔公家的母豬昨夜生了十三頭小豬，賢榮家的公牛這幾天到處泡妞撒野，明天要請大家?guī)兔δ贸情T把牛夾住給閹了等等重要情報。城墻下小水溝旁邊，穿開襠褲的小孩正拉著大便，北門三公家的黃狗迫不及待等著就餐，嚇得小孩邊哭邊躲，幸虧小狗被洗衣服回來的婦女及時趕跑。

旁邊老祖屋裹腳的賴婆走路躡手躡腳的，手里拿著不知藏了多久的兩顆糖果向我走來，我嘴里喊著賴婆，眼睛早就盯著她手中的糖，賴婆有點眼花，問我是不是玉梅的兒子，我馬上回答“是”，饞得嘴里的口水把舌頭淹沒說不清話了。

在壩上，調(diào)皮的小表弟騙我說硬幣掉進了小溪，要我潛下去摸回來，我信以為真，在他指定的漩渦周遭摸了幾個來回也沒摸到，他卻故意在漩渦上游拉大便，在我抬頭起身準備上岸時，瞬間被他的“浮水香蕉”包圍……我欲追打表弟，卻不見他的蹤影，我告狀到了外公那里，外公當了和事佬，在身上摸出兩毛錢，帶我們?nèi)ユ?zhèn)上車頭（車站）旁吃上一碗五分錢帶有兩顆肉丸的湯粉，許久沒吃肉的我，總算是打牙祭了，當時就覺得拿一個北京城都換不了我的一碗肉湯粉。由于外婆早逝，外公總是寡言少語、手不離煙，除了期望后輩們各有發(fā)展，最大的驕傲就是在部隊當干部的小兒子，寄望他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，衣錦還鄉(xiāng)光宗耀祖。

悶熱的夏天，家里沒電更沒風扇，晚上小孩們一起拿席子到曬谷場睡覺。半夜，幾個白天干仗吃了虧的壞小子來尋仇，他們拿著拜神的香，折成幾小段，趁我們睡著了將香夾在我們的手指縫、腳趾縫點著就走了，一覺醒來被燙傷幾處，四處去找他們干仗又沒找著。睡不著，干脆去捉青蛙，好不容易捉了幾只，用稻草綁牢了，我一不小心跌進養(yǎng)鴨子的臭水坑里，當時感覺全村人都不怕臟不怕累過來拉我抱我，帶我去小河邊沖洗�；氐郊依�，輩分高的幼婆過來說掉進臟水坑，吃個染紅色的雞蛋可以沖掉晦氣，大舅母慷慨拿出平時攢起來給外公補身體的雞蛋，煮熟后用紅紙染紅去了殼，我美美的吃了起來，表弟們在一邊饞得直吞口水，恨不得掉進臭水坑里的是自己。幼婆接著宣布了重磅利好，她家明天收割稻谷，除了炒幾個青菜外加菜炒豆干、韭菜炒蛋和腐乳悶五花肉，有來幫忙者皆可享用，一時間我們又沸騰了起來，腦子里遐想著明天狠狠吃菜的情景。

盛夏的臺風帶來連日暴雨，山上發(fā)大水淹沒了一些低洼的莊稼，有些村民遭了災。住對面的表哥提著布袋前來借糧，大舅母給了一斗大米，嘴里說不夠再回來背；外公和大舅把灶臺上煮熟的地瓜挑了大半鍋，吩咐我和表弟拿到表哥家里先給小孩吃上，這時東城門的水生表哥也提了一小袋稻谷過來，感動得表哥夫婦熱淚盈眶。大水退后，生產(chǎn)隊長組織大家商討表哥一家吃飯的問題，有人主動提出將新開墾地里種植的地瓜借給表哥，以解決他們家的燃眉之急。在鰲峰哪戶人家遇到困難，大家總會自發(fā)性的相互幫助，村里一直洋溢著濃濃的鄰里親情。

如今，童年在鰲峰村度過的美好時光，卻再也回不去了，我只能從夢中回到兒時的鰲峰村。當聽到哪個小朋友說要去外公外婆家時，不由得勾起了我的童年往事，至今思來仍忍俊不禁。